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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里的康沿河

作者:伏生的自留地  更新时间:2025-12-01 22:10:15  来源:伏生的自留地  责任编辑:复兴网

  河是有生命的,如人一般。水流不息,却也可能在某一天,骤然断流,悄无声息。

  康沿河,曾流淌在祁连山脚下,是唯一一条穿过我老家村庄的季节河。它虽有名有姓,在地图上却寻不到半点踪迹。它的历史,我未曾深究——在我出生前便已存在,或许早在祖上几辈时,就已滋养着这片土地。它最宽处不过二三十米,最深处也仅有一两米,可就是这样一条不起眼的河,却承载了我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全部记忆,静静藏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

  忽然有一天,它就消失了。连同岸边的花草、河床里的沙石,以及架在河上的独木桥,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这是永远的消亡,如同每个人终将落幕的生命。唯有记忆里的影子,像空中漂泊的白云,看得见,却再也无法触碰。

  在童年的记忆中,康沿河是村庄里最美的景致。我所在的村子很小,只有三十多户人家。自打记事起,村里人便把康沿河视作生命之河。其实它是童子坝河的支流,从扁都口蜿蜒而下后,便分出无数支脉,经年流淌的祁连山雪水,春去夏来,秋尽冬藏,编织着乡村的勃勃生机。

  冬季的河流是沉寂的。河床常常干涸,堆满皑皑白雪,雪色纯净,偶尔会印着些小动物的脚印——是狗,是野猫,是狐狸,还是黄鼠狼?谁也说不准。唯有到了春夏之交,融化的祁连山雪水裹挟着树枝、草籽与泥土,哗哗奔涌而下。积蓄了一冬的河水格外湍急,打着旋儿释放着力量,浩浩荡荡地漫到河堤边,将细沙与光滑的卵石尽数淹没。水流浑浊而湍急,一个个漩涡在水面扩散,呼啸着涌入沿河通向庄稼地的沟渠,浇灌着麦子、蔬菜与各类农作物,也滋养着岸边的树木。河水淌过村庄旁的田野,也淌过我纯净而悠远的童年。河岸边长满了野生的花草,岸上是阡陌交错的农田,大片的小麦、豌豆、油菜在风中摇曳。蝴蝶成群结队地在河边与田园间起舞,蜜蜂嗡嗡地吟唱,蜻蜓扇动着轻盈的翅膀在水边穿梭。

  河水盈盈,芳草葳蕤。记忆中的康沿河,多半与盛夏相关,那些最美好的时光,都与这条河紧紧相连。炎炎夏日,河水褪去了汹涌,温顺中透着清爽。我们在河边放牧,在水里洗澡,光着屁股在河水中肆意嬉戏——时而学狗刨式扑腾,时而扎堆打水仗。炙热的阳光与清凉的河水交织在肌肤上,新奇又舒服,常常把自己晒成黑泥鳅。河水滋养着我,洗涤着我,却从未没过我的身体,也从未模糊我的目光。

  村里的女人们总在河边洗衣、淘菜。年轻姑娘们站在水里,裤腿卷得高高的;年长些的妇人则蹲在岸边的石头上,低着头将衣服或床单用力拧成麻花状,再“砰”地一声抛入水中,随后又伸手扯起衣物在水里反复漂洗。她们用最朴实的乡音唠着最家常的琐事,咯咯的笑声随水波荡开,漫过河岸。地里干活的男人们累了,也会来到河边的小树林歇脚。望着潺潺流水,听着草丛中鸟儿的欢鸣,沐浴着田间吹来的清风,一身疲惫顷刻间便消散无踪。

  夏日的康沿河,无论水量大小,都稳稳地从南向北流淌,从容得像洗尽铅华的静默少妇,静静而来,又静静流走。年复一年的河水,既给我们带来了无尽欢乐,又灌溉着村内外的大片耕地,孕育滋养了我们村与邻村的无数生灵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是这条河造就了这片农田,赋予了土地生机;也是这条河,让世代村民得以在此安居乐业。流淌的河水带着喧哗与希望从村边经过,让村庄因水声而变得热闹欢快,因水汽而变得洁净明亮。

  河流本就脆弱,经不起太多折腾。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童子坝河下游修建了翟寨子水库。不知从何时起,康沿河的来水量日渐减少,除了为数不多的灌溉期有水流过,其余时候只剩一副空荡的河躯。后来,随着村民纷纷建房,河流又成了沙石的来源地。一车车沙石被运往村内外的建筑工地,康沿河被挖得千疮百孔,蜿蜒的河道渐渐模糊,河床也日渐消瘦,步履蹒跚地透着疲乏。小河、小桥,还有两岸宽阔的草地,都成了过往。

  前几年,农田水利改造,人们在别处用石头和水泥修起了水渠。可那条光滑的水渠里,始终没有一滴水。康沿河就此被彻底抛弃。不知从哪一天起,河里再无水流过,开阔的草地被开垦成农田,种上了庄稼;偶尔有小块未开垦的土地,也渐渐变成了荒滩戈壁。一条曾经无比熟悉的河流,就这样消失了——如同一个故人的离去,所有的一切,都成了往昔与记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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